铁板烧

我一生只吃过两次铁板烧

我记得还是上小学的时候

那时班里的老师每个学期都要开展“课外兴趣班”

于是同学们到家吃了晚饭，便都跑去老师家里“发展兴趣”

小小的客厅挤进10多个学生，打开书包，摇头晃脑地听着老师的兴趣

时不时还动动笔，往纸上草草地写点什么，生怕错过了要点

毕竟这”课外兴趣班“价格可不便宜

从晚上六点半开始，老师便把那小的可怜的黑板拿上桌子

说是”小的可怜“，其实也并不小，只不过跟学校里比，那可差远了

老师写什么，我们就写什么

老师说什么，我们也跟着说什么

如此滑稽可笑地过了两个小时，时钟的指针便转到了晚上八点半

老师便在那黑板上写下一道压轴的”兴趣“

并说：”不解出这'兴趣'可不许回家“

于是小朋友们待机了2个小时的大脑开启了最大转速，都想着快点走人

毕竟比起老师家，还是自己家里最舒服

我眼前这帮人，每周要来这学习”兴趣“两次，一次在周二，一次在周六

但我不像他们需要学习那么多的”兴趣“

再加上周末事多，老师便勉为其难地让我只需要来周二的，周六的便饶了

只有我爸知道，都怪”兴趣“太贵了

这全班独享的一周一次特权，可是托了不少关系，通融来的

在这挤满了同学的客厅中，我总是前面几个做出压轴题的

给老师过目一下，用笔指下答案，便可以溜人了

溜之前，老师还叮嘱”快走快走“

这一层意思，便是字面的快走快走

小小客厅挤进10多个学生，本来就够挤的了

连凳子都不够，一人一座更是天方夜谭

不知从何处搞来的农村长板凳，往桌子旁一放

正好，一个长板凳可以挤上3个小朋友，赚了

不过这板凳当然没有椅子舒服，坐上边屁股疼

我这种”好学生“是没机会的坐的

只有那些数字不好的学生，才会被安排到板凳上

先做出的题的人走了，正好把椅子空出来

屁股疼了一晚上的同学，这时候就开心了

喝口水，换到椅子上，继续解题

于是这客厅的人堆就从板凳挪向了椅子

到最后板凳就空了出来，椅子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而不变的，永远是坐在桌子那头的老师

这另一层意思，便是答案的快走快走

谁走的时候不想带几个好兄弟一起走呢？

于是这答案就像呼吸的空气一样，从走的人的鼻子里呼出

又被还坐在板凳上的同学吸进

几次下来，再憨憨的老师都看得出来我们之间的小聪明

到后来，我们也进化了

题目的回答，只有答案是正确的

过程呢，还是上一道题的过程

不过你用铅笔遮住一部分，把笔尖指着答案给老师看

那你也可以溜回家，赶紧享受家里的空调与沙发

小脑袋们似转不转地跑了两个小时

等好不容易逃出来时，肚子都有点饿了

家里有冰镇大西瓜等着，但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想着回家路上最好来点什么

既解了近渴，又可窥见那远处的杨梅林

不知怎的，我的手上多了三个钢镚

这三个钢镚本是在上课前，买可乐用的

但居然存活到了现在

不过要想存活到家，那是不可能的

这回家路上，可谓是钢镚的有去无回路

第一家店，炸香肠，一块一根，不要

毕竟这香肠不是真香肠，这炸香肠的油也不是真的油

第二家店，文具店

老板点的白炽灯在漆黑一片的晚上显得格外耀眼

想了想那架子上都是花花绿绿一片，便没了兴趣

第三家，铁板烧，这可是新鲜玩意

咱听说过，但没见过，也没吃过

可手上只有三块钱，两块钱想着留到街尾的棒冰店买冰棍吃

那我只能在这花一块

货架上摆满了吃的，但都是我吃不起的

荤的就别想了，一块钱还想吃荤？

来点养身健康轻食

这香菇都多少？两块，老板答到

那这洋地瓜？还是两块

金针菇呢？一块

来个一块的

老板拿起金针菇，放到了铁板上

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躺在铁板上的菇

他也看了看那菇，嘴巴一张，仿佛想说些什么

但张到一半便闭了回去，没有吐出字来

铁板烧开始了，老板熟练的把金针菇切来炒去

他时不时望望我，时不时望望菇

过了一会儿又给站在傍边的徒弟使了个眼色

而我，始终睁大了眼睛

看着那软软的金针菇，在铁板上滚来滚去

彷佛就不愿呆在一个地方，喜欢沾花惹草

被使了眼色的徒弟跑了过来，把耳朵凑上

老板便轻声的说：

“他这金针菇没法穿签，我还得给他个盒子

这盒子筷子算上，都要亏本了

这个点了，你饭还没吃，要不也来点啥我顺便做了算了”

徒弟听后，摇了摇头，便跑又到旁边做自己的事情了

铁板烧上面也挂了一盏灯

但不知是质量不好，还是被铁板带来的油烟给熏了

再怎么看都没有前面文具店的亮

金针菇熟的慢，还要再烤会儿

我那瞪地圆圆的眼睛就受不了了，看看旁边的树

但又不敢多看，生怕老板趁我不注意，把我的金针菇给调包了

万一调包成了香菇，还能挣一块

一块钱吃两块的东西，岂不是美滋滋

我看回金针菇的时候，发现没有变成香菇

只好失望地往旁边的”轻食“桌上瞟了一眼

老板便马上说：“都很便宜的，要不要再来点？”

我仔细看了看，青菜，白菜，豆芽，香菇，金针菇，

洋地瓜，不对错了，老师说这个叫土豆，也叫马林鼠

彷佛两元区内，也就这点东西了，还不如去吃个冰棍来的快活

老板见我犹豫不决，便说：“来个青菜怎么样，只要两块”

我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老板便抓起青菜，也扔在了铁板上

好在青菜熟的快，来得及赶上前面的金针菇

老板从那叠成一堆的纸碗中拿了个碗出来

把青菜跟金针菇捣鼓进了碗里，盖了个塑料盖子，美其名曰“快餐盒”

结果盖了半天盖子，没盖上，倒还破了，往兜里一摸，没盖了

看了看我迷茫的眼神，看了看碗里那半碗都盛不到的铁板烧

又把嘴巴张了张，仿佛想说些什么，但不出所料，他又闭上了

接着便拿了双筷子，连着碗递给了我

说是筷子，其实就是串食物的签子

又细又长，还不够硬，甚是不好夹

恰好碰到了难夹的金针菇，恰好碰到了刚从勺子吃饭进化来的我

想着反正家里也无事可干，作业也在“兴趣班”上做完了

我便拿着筷子，悠闲地边走边吃

可惜就是难夹，从学校门口走到了小区门口的十字路

还没把这一块钱的金针菇给吃完

十字路口过马路，得看红绿灯

这路口比较大，一个斑马线中间有个休息区

过马路走了一半，我望了望碗里的金针菇，馋了

便站下来，又拿起那似筷不似筷的玩意，夹着金针菇吃

等吃了一口，抬头一看，好家伙，红灯了

大晚上的反正路上也没人，我便坐在地上

坐在了马路中央的休息区里

拿着我的纸碗，背着个叫书包却不像书包的玩意

大口的吃起了青菜与金针菇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私家车从远方驶来

我看了看我的碗，金针菇已经吃完了，但青菜还有三茬

那车似乎想要掉头，开进了左转掉头道

我还是坐在地上，捧着碗，碗里有三茬青菜

想着反正他总不能开进休息区来，便还是埋头吃起了青菜

这车从我面前掉头掉了一半，忽然听到窗户摇下来的声音

紧接着，从那摇下的细缝中露出了一个小脑袋

看了我一眼，说:

“土拨鼠，你在干什么”

这是同班某位胖同学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等我抬头回他话，这车便油门一加

呜呜呜地开走了

在那渐行渐远的车窗缝里，我似乎瞟见了一双迷惑的小眼睛

我吃完了青菜，扔了纸碗，回家之前还不忘擦了擦嘴

今日处理完日常事务，结束游戏，结束工作，再和群友吹点小水

已是0点半，晚饭是准点吃的，但这个点总归是要饿的

于是便上街觅食

杭州的物价是非常不错，过段时间还要开亚运会

所以最近到处修路，刷墙

虽然小区多了很多来来往往的不认识的

但毕竟我们不用掏钱，刷的是我们自家墙，那总归是开心的

然而对于喜欢半夜觅食的我，却有点不便

这些老板们都说最近风声紧了，得晚点出来摆摊

马路上逛了圈，还是那老几样，吃腻了

再走几步，发现有个卖铁板烧的

没啥胃口，继续往前走，走到底，还是那老几样

不是“龙哥烧烤” 就是 “隔壁料理”

于是又原路往回走，路过铁板烧

老板把我喊住，我便停下脚步，看了起来

工作了，虽然没钱挣但也有钱了

不用像小时候一样只能吃金针菇和青菜了

羊肉？来点，五花肉？来点

里脊？来点，都来点

到最后盛了满满两盒，有菜有肉，丰盛的很

连盒子都升级了，不在是凄惨的小圆纸盒

今天是方方正正，大号塑封纸盒

不用再去盖那憨的不得了的盖子了

2020的盒子，自带盖子，一折完事，不用操心

这是名副其实的“快餐盒”

不仅是盒子，筷子也不一样了

正宗竹筷，跟吃早饭的店里用的没两样

外边用塑料纸包着，一头圆一头尖

免得你拿倒了，用了圆头吃饭，还在上面刻了两个圈

告诉你这个是朝上用的，别憨了

于是我又来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我又坐了下来

打开了我的饭盒

不过这次，我知道我的碗里不再只有金针菇与青菜

不过这次，我知道我可以大口快活

不过这次，我知道那位胖同学不会来了

吃着吃着，想起了十多年前，叹了口气

吃着吃着，发现这羊肉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

吃着吃着，嫌弃起这五花肉比看上去肥多了，全是肥的

吃着吃着，发现这铁板烧，貌似没有上一次的好吃

两大盒吃了一半，另一半是吃不下也无心再吃，便收拾收拾，回家了

不过这次，我忘了擦嘴

这铁板烧，也许是不会再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