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机器仍在轰隆作响,身体也被不停地打磨碾压着,在这样不痛不痒的“折磨”中,山石渐渐昏睡过去,在睡梦中回到了那座大山里。
这座山存在了不知几千年了,时光来去,岁月变迁,它就在原地安静地矗立着。梦中的大山还是原来的模样,草丛茂密,树木参天,山中生长的野物在丛林,在溪涧,在崎岖的峭壁边穿梭奔跑。只是这一切,都会被时间残忍地拉扯,然后消亡,然后被新生的一代所取代。从来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包括艳丽脆弱的山花,葱郁浓密地植被,甚至是山溪也会因为时间流逝而产生或是干涸。可山石却从不会消亡。山石形状不一,大小不同,却同样尖锐嶙峋。
这一颗灰色的山石已经躺在山上最老的古树下几百年了。它看过这山上所有的景色。后来这山里来了一只鸟儿,山里多得是千姿百态的鸟,这本不足为奇。可这鸟儿的羽毛却比所有的鸟儿的羽毛都要整洁光亮。原来它从前是被养在人类的笼子里的。山石对这位新来的居民感到新鲜极了。于是山石天天找小鸟说话:“你是打哪儿来的呀?你真好看。你除了唱歌还喜欢干什么呢?”小鸟也很乐意跟山石说话。山石知道了许多外面世界的新奇事。小鸟还对山石说:“其实许多种类的山石都很受人类喜欢,比如玉石、雨花石、鹅卵石之类的。不过你们这些山石可不招人喜欢,你们既没有好看的颜色,有没有精致的花纹,连身形也很粗鄙,摸着刺手。那些好看的石头,都被人类拿来作装饰物,甚至单独放着观赏。”
这颗山石对这样的生活向往极了,于是它借着一场暴风雨跌跌撞撞地滚到了山下。听小鸟说,人类会经常在山边挖石头,然后用机器把石头打磨圆滑再卖给其他人。山石等了很久,终于被一台大机器挖走了。它被运进了一个大工厂,里面充斥着大型机器发出的冷漠轰鸣,听起来比雷电声还要可怕,山石被投入了工厂的机器中……
山石被撞击声唤醒了。等到机器把它打磨得足够圆滑,它就可以进入人类居住的地方了吧。山石一边这样想着,边瞄了一眼身边那颗与它一同从山边被挖来的山石。这颗山石的颜色可真好看——被山溪冲洗得发亮的深棕色。小鸟说人类就喜欢这种色泽漂亮的石头。它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暗灰色,叹了口气。“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灰色的山石问,棕色的山石瞥了它一眼说:“我有什么好开心的。”“你这样漂亮,将来被打磨圆滑了,一定会很受人类喜欢吧,真好。他们一定会把你放在温暖柔顺的布上,观赏你的模样。”棕山石突然瞪着它喊道:“有什么好的?受他们喜欢难道是我的荣幸吗?等我被打磨圆滑我就已经不是我了!被拿来困在房子里观赏的,不是山石,只是奴隶罢了!”灰色的山石从没想过这些。“那只鸟,是从人类的笼子里费尽心思逃出来的,而你却费尽心思把自己的棱角磨圆了去当奴隶,真是可笑。”
如果连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什么,如果连自己的原本的模样都改变了,那它又算什么呢?被夺取本来的面目去取悦别人,难道不就是奴隶吗?灰山石想着,看着自己越来越圆滑的身体渐渐恐慌了起来,他决定跟棕山石一起想办法回去。可时间一日日过去,机器一刻不停地运转,一批批圆滑的石头被运出工厂。灰山石非常害怕,他看着自己的身体终于被磨成了椭圆形,那些棱角,和棱角上的只属于它自己的纹路,都不见了。
灰山石终于被扔上了货车,那颗棕山石依然静静地躺在它身边。货车飞快地行驶了一段路之后,棕山石突然重重地从货车上滚下——推着灰山石一起。灰山石惊呆了,棕山石却平静地说:“我们要想办法回山上去。”灰山石望着身边的景物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山依旧是那副昭然若揭的模样,好像一直都在默默等它们回来。一路来的风雨碰撞似乎也不是那么地难熬了。棕山石头也不回地进了大山深处。灰山石却找了一块巨大的尖利的山石,重重地撞了上去,将自己撞得破碎。
我是一颗满是棱角的山石,如果有一天我被磨去了棱角,那么我就要高高跃起,重重砸下,即便四分五裂,我依然要做一颗充满棱角的,自由的山石。灰山石记得一位前辈曾对它这样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