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年轻人，为什么那么爱塔罗牌占卜？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人们面对问题时本应该去求助于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但很多人对心理咨询不了解，往往有抵触情绪，塔罗牌占卜或许给了他们一个倾诉的机会。
实习记者｜李雷
编辑｜王珊
“不是没有人喜欢你，是你已经习惯了单身生活，没有给别人接近你的机会。”到现在，汤璐依然清晰地记着一年前去占卜，塔罗牌占卜师对她说的这番话。汤璐21岁，在一所“211”高校读大三。塔罗牌占卜师就是她的同学，当时他们在同一个饭局上。当对方一脸自信地问她，“你有什么困惑时？”汤璐脑海中立刻浮出了“恋爱”两字，这个过程里她甚至没有想过问一句，同学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塔罗牌，以及是否靠谱。
在她过去21年的人生里，汤璐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出生在南方的一个三线城市，家里条件还不错，父亲有一家自己的小公司，母亲是全职主妇。或许是因为白手起家，父亲一直有一种紧迫感，对自我要求很严格，这种严格也延续到了他对待汤璐的态度，“你不优秀，你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成功，才能得到别人的喜欢。”“平庸”“能力不出众”是她从父母那里得到的最多评价，这也造就了汤璐不自信的性格。这种不自信表现在她对恋爱的一些想法上，甚至成了一种心理暗示，“没有人会喜欢不优秀的自己。”
《她很漂亮》剧照
那天晚上，在塔罗牌占卜师的提醒下，汤璐突然有一种被外界认可的感受，她仔细想了下自己过往的生活，其实曾经也有男性朋友和同学向自己委婉地表达过好感，但都因为她个人方面的原因错过了。占卜的第二天，汤璐就通过微信公号报名了一场恋爱配对活动，因为塔罗牌占卜师告诉她，“去接触更多的人，给他们一些机会接近自己”。在一周后的这次配对活动中，汤璐结识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生。对方并不高，但长相白白净净的，喜欢健身，身体很有线条感。男生更吸引汤璐的一点是，当她试着向他表达父母给她的压力，她对未来考研、就业的焦虑时，对方好像都能理解她。汤璐觉得，也许自己所期待的恋人就是这个样子。
《时空恋旅人》剧照
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汤璐非常珍惜，但因为缺乏与异性相处的经验，她总是担心自己哪一个细节没做好，就会影响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她会关注男生的每一个细节，以判断对方是否对自己有好感，比如说，自己发朋友圈他有没有回复，甚至发微博对方有没有及时点赞，都会让她去花很长的时间思考男生是不是在疏远她。她很焦虑，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就又想到了塔罗牌占卜。
那一段时间，她不断地对占卜师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包括“要不要去告白”“我们会有结果吗”“他对我们的关系是怎么想的”等等，有时候一周要算上三四次。如果塔罗牌占卜师说两个人的状态是往好的态势发展，她就能安心睡去，否则，则又是各种小心翼翼地揣度。这些期待和压力也直接地传达到了男生的身上，没多久，男生就不再回她的微信，两人就这样失去了联系。汤璐告诉本刊，发现自己被拉黑的一瞬间，她觉得伴随自己20多年的那种自卑的感觉又回来了，没有减弱也没有变强，和从前一样，仿佛从来没有消失过。
像汤璐这样频繁问卜的年轻人并不是个例。沈茜是个初级塔罗牌占卜师，接触塔罗牌只有一年的时间，但这并不影响身边的亲朋好友不断地找她来占卜。她告诉本刊，有一个姑娘，每次只要跟男朋友发生冲突都会来找她。“这段感情会有结果吗”“我们应该分手吗”……每次来，几乎都是同样的问题。沈茜总结了来找她占卜人的特点，20多岁，还在读书或是刚刚参加工作，最爱询问的问题都是和爱情、学业和事业有关的。沈茜说，在这些人里，多数人是面对人生的某个关键时刻，比如说创业、考研，有的甚至是一场期末考试。这些事情产生的不确定性，让他们希望通过塔罗牌占卜寻求一种能够窥见未来的安全感。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沈茜告诉本刊，来找她问卜的人个性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犹疑不定。比如所，她的一个问卜者，在生活里是一个“有能力”“有主见”的人，对方高三上学期决定放弃高考，去英国留学。“那时留给她的申请时间只有7个月，她没有任何经验，父母也帮不上忙，但还是努力拿到了心仪院校的offer。”沈茜告诉本刊，这个女生来问卜也跟人际关系有关，“她很难处理人际关系中遇到的问题，也没有人可以讲。”沈茜说这个女孩是长春人，从小就在海南寄宿学校读书，与父母很少有交流，跟同学关系也不密切，“她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沈茜告诉本刊。
甚至许多来问卜的人，来之前心里就已有了关于问题的答案，只是想用塔罗牌占卜印证一下。作为一名有四年从业经验的占卜师，安可已经为700多人进行过占卜，算是经验丰富了。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占卜者，有一个让她印象极为深刻。对方是一名大学生，每次学业受挫，就会来找她。在问卜的过程中，安可发现，这个学生其实每次都会找不同的占卜师问卜，并寄托于有一个能够跟她本身的内心期望相符合。安可说，来占卜的人们对于占卜的态度其实是很相似的，当占卜结果和他们对生活的预期一致时，他们会惊叹于塔罗的神奇和“准确”；反之如果两者发生冲突，他们则会拒绝占卜得出的结果，“很多人总是需要某种外部的意见来印证自己对生活的判断，这是他们来占卜的普遍的原因。”安可告诉本刊。
《将恋爱进行到底》剧照
在占卜师陈书言的观察下，疫情带来的不确定加剧了这种需要。作为一名塔罗牌占卜师，陈书言已经有近十年的占卜经验。他告诉本刊，2020年以后，来找他占卜的人几乎翻了一倍，问卜人的问题也变得多样化和细致，有在海外的人会问“我能买到回国的机票吗”，准备出国的学生则担忧“现在的环境形势是否适合去留学”……陈书言记得，10年前，在他最初进入这个行业时，他的收费标准是每次占卜100元，而现在则已经涨到了300至600元不等，因问题而异。“有许多人已经开始按照时间进行计费，有的人一小时的费用已经跟心理咨询师的收费差不多了。”陈书言告诉本刊，占卜师的定价受名气的影响很大，“行业头部占卜师的营收水平在疫情前普遍达到了百万级别，现在又增加了不少。”
日渐膨胀的市场需求也刺激了整个行业的繁荣发展。2017年陈书言就创办了自己的占卜学院，开始招收学员。他为期50天的课程收费为3888元，这还没有算上后期重复培训以及教授对方如何在社交网站上变现的费用。陈书言说，最早开课时，来报名的学员并不多，一年也不过十几个。2020年以后，占卜学院的学员迅速增长，有时每天都有三四个人找到陈书言报名。到目前为止，他的占卜学院已经累计培训出1000余位占卜师。“主要还是占卜师收入高，课程结束后，不少学员在半年内做兼职占卜师的累计收入就有数万元。”换句话来说，占卜师也成为此时的一种职业选择。据金融服务信息平台“投资界”不完全统计，2014年至2019年近20家占卜命理类产品在获得融资，其中，获得千万元以上融资的项目有9个。
《欲望都市》剧照
但关于占卜究竟能给人们带来什么，即使是占卜师本人也会有疑惑。安可总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学占卜，她想到自己当时恋爱失败的经历，那种挫败感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我把一切都输掉了”。她告诉本刊，当时是为她占卜的占卜师说的一句话让她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其实正常来说，人们面对问题时应该去求助于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但很多人对心理咨询内心有抵触，塔罗牌占卜不能解决问题，但或许给了大家一个倾诉的机会。”一位占卜师告诉本刊。
（文中汤璐、安可、沈茜、周沿、陈书言均为化名）
排版：盐巴/审核：同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