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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仁聪:世界正在坍塌,我正在重筑——《镜子里的台阶》创作谈

从动物园逃出来的金钱豹在我的梦中回来,它趴在台阶上变成祖母的猫,他爬上台阶就看到他走失的蜜蜂,《镜子里的台阶》是我许多写梦境诗歌中的其中一首,因为写完后我总觉得它并没有写出我那场梦境的感觉,因为我总是梦见幽暗的屋子、竹林、坟地、血淋淋的父亲……这些不太美好的梦境使我的童年没有那么快乐,这是童年留在我内心深处的永远抹不去的影子。

梦见表姐来大姨妈_梦见远方的表姐来我家_梦见表姐来接我

镜子里的台阶

从动物园逃出来的金钱豹在我的梦中回来

它趴在台阶上变成祖母的猫

抚摸它的那只苍老的手变年轻

它属于我的表姐或者我在广场上见过的

但早已遗忘的某一个人

台阶消失,最后我们看到的将是地板

画上格子的地板

在墙上用动物的血写成的汉字

和旁边孩子们绘制的粉笔画

一个老人从壁画上走进派出所

他爬上台阶就看到他走失的蜜蜂

有一年冬天蜜蜂集体死在卧室的墙柜

在黑暗的森林中我又发现它们的身影

嗡嗡的,我会梦见影子,金钱豹或

父亲的影子

他们爬上台阶是多么困难

一级一级地不断在我梦中复制

这可恶的梦

它让每个人的父亲都死去很多次

它永远不让我看清我梦见了谁

谁的面孔带着血迹

它说心灵已经给我答案

那就是一首要在很多年后才能完成的诗

《镜子里的台阶》是我许多写梦境诗歌中的其中一首,我对这首诗并不太满意,因为写完后我总觉得它并没有写出我那场梦境的感觉,我对这首诗也很满意,因为它使我看到了重筑我的精神世界的微光。

我爱做梦,从童年最早的记忆开始,仿佛我的生活就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来自白天,一部分则是梦境。我小时候很怕做梦,因为我总是梦见幽暗的屋子、竹林、坟地、血淋淋的父亲……这些不太美好的梦境使我的童年没有那么快乐。

19岁我离开故乡去北方上大学,我梦境的内容就发生了转变,尽管这种转变很缓慢,但它始终是发生了。我的每一个梦境都与我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小小的村庄有关,一开始我以为这是思乡心切,直到后面我才认识到,这是童年留在我内心深处的永远抹不去的影子。许多梦境谈不上美好,也不是噩梦,它平静地给我展示我内心需要的东西。

上了研究生之后,我做梦的频率就越来越高,现在几乎是逢睡必梦。因此我的许多诗写到梦。

后来我发现,梦境中的世界才是我内心真实的反应,通过它,我慢慢寻找到了我精神世界的入口。

写《镜子里的台阶》的时候是中午,我在杭州的一个公交车站等开车来接我的二姐,因为前一天晚上,我梦到了金钱豹,也许和杭州动物园金钱豹出走事件相关,但这个金钱豹是多么不具体,我梦见我的祖母抱着它,轻轻抚摸它的皮毛,我知道我的祖母是个瘦弱的老太太,她不可能去抚摸豹子,这是我在梦中的意识,因此我认为那不可能是金钱豹,那一定是祖母的猫,我的祖母爱养猫,她养过许多猫。写完这句,我很得意,因为我写到了祖母,也写到了她的猫。

当然梦中的祖母并没有坐在台阶上,她坐在一把藤椅上,这把藤椅有很多年的历史,也只有祖母这么轻的人坐上去它才不会坍塌。但我在诗歌中却写到了台阶,台阶这个意象我很喜欢,因为它不断被我梦见,在我小时候,需要上十几级台阶才能到我们家的院坝里。

我们家养过几匹马,每一次,父亲用它从煤场驮着煤炭回来的时候,我总担心它爬不上台阶,每一次我都担心它会踩滑,实际上,它的确踩滑过几次,有一次甚至跪下来,父亲和叔叔把它背上的煤炭卸下来后,它才重新站起来,我觉得它是多么可怜。我写台阶,也是因为我憎恨台阶,它一级级重复,我多么希望在台阶上艰难行走的不是我的花色马,而是那只轻盈的猫咪。

尽管在我的童年,有许多噩梦困扰着我,但我仍然喜欢回到过去,因为现在我要面临更多白日的困境,我希望我的祖母变年轻,我希望她和我的表姐一样年轻。

当我开始区别男女之后,我喜欢过我的表姐,这种喜欢也许并不是爱情的冲动,我只是觉得我喜欢跟她呆在一起,寒假我去外公家,看见表姐我就很开心,但并不羞涩,所以那应该不是爱情。表姐是我童年美好的回忆之一。

后来我在无数大街上看到无数类似表姐的人,每个人都给我带来幸福的体验。

诗歌就是要寻找到这种你以为已经消失,却深藏内心的美好情感。

台阶消失了,金钱豹的梦境就此结束。后面梦境发生的场所,我也没有办法确定在哪里,也许我并没有梦见格子地板,但我醒来,我总觉得我梦见了格子地板,这是梦境与现实奇特的交织,这种交织常常让人恍惚。

我回忆起我更多的过往,去年在昆明的半年,我住在一个破旧的城中村,这里住着很多贵州人,他们在昆明务工,他们的孩子在昆明上学,我常常看见他们用从学校带回来的粉笔在墙上写字,在墙上画画,在墙上扮演老师。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养蜂的老人,这个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有一个邻居,他在他的老家养过很多蜜蜂,但他很“吝啬”,他从不送人蜂蜜,他总是以昂贵的价格将他的蜂蜜卖到镇上,他是个五保户,蜂蜜是他经济的重要来源,但他的某个邻居看不惯他,觉得他太过吝啬,一天夜里,他就把老人的几窝蜜蜂全部烧死了。第二天清晨老人看见他心爱的蜜蜂全部死了,他十分伤心,就到派出所去报案,派出所立案了,但一直没有下文。我写他,是希望他蜜蜂被烧毁的事实仅仅是我的一个梦境,希望他的蜜蜂回来,这也是我仅能表达的自我安慰。

诗歌应该要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实际上老人并不是在他的墙柜养蜜蜂,而是把蜜蜂养在山坡上,但的确有一群蜜蜂曾在我家的墙柜筑巢,那一年我们收获了许多甜蜜。两件事情交织在一句诗中,是我惯用的做法,也是一种讨巧的做法。

我经常陪着父亲去森林,大多时候,我们进入森林,转一圈就出来了,我故乡的森林很大,茂密宽广,一直延伸到外省,所以常常在黄昏才走出森林,我总是走在父亲的后面,看见他模糊的影子。以后每次我独自去森林,都能想起我和父亲一起去森林的日子。

关于森林和父亲的梦境中,我永远看不清我的父亲,他总是从台阶上下来,准备去森林,但他每次都只是到森林的边界,留我一个人在密林中,反复寻找,始终没有出口。

当我再次看到父亲时,他就坐在台阶上,艰难地抬起手臂点烟。

有一次我回老家,在镜子里看见父亲,他的身影是多么清晰,仿佛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清晰的他。也是在镜子里,我发现了他的苍老和疲惫,那次他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没有睡着,也不清醒。他的脸上终于没有了血迹,我不是在做梦,这就是我现实中具体的父亲。

博尔赫斯爱用镜子这个意象,我也爱用,镜子、台阶、父亲三者都代表重复,可是过去的时间毕竟永远不能重复了,我在镜子里的台阶上发现了这种惊人的变化,因此我感到悲伤。

对我来说,诗歌的使命在于不断重新建立我们正在坍塌的精神世界,每一天,我们都活在支离破碎的世界,精神也被分割为无数小块,因此我必须去重新建筑它,尽管这栋大厦永远都正在坍塌,但是我必须建立。

我们也要从传统意象中脱离出来,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们要舍弃传统意象,而是我们要重新发现传统意象在今天新的意义,这个意义不应该由我们去赋予,应该由我们去发现。

世界多么繁芜,人们多么孤单,只有在不断回看中我们才能重新找到自己,因此我写镜子,因此我写父亲。

这首诗看起来是凌乱的,许多毫不相干的事件被我拼凑在一起,可是我认为这种拼凑的过程正是我不断建筑的过程,它们都是我构筑精神世界的材料,我需要它们,我热爱它们。

这种重筑需要焚膏继晷,需要一生一世。

2021.6.15

作者简介:苏仁聪,1993年生于云南镇雄,石河子大学火种诗社成员。作品见《中国作家》《诗刊》《星星》《扬子江》《草堂》《诗收获》《绿风》《边疆文学》《滇池》《飞天》《西部》《诗歌月刊》《诗林》《江南诗》《延河》《当代人》《中国诗歌》等。曾获野草文学奖、樱花诗歌奖等。现执教于泰山科技学院,居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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