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丹娃
女人鞋多,也许没有哪位女士不重视自己的鞋。研究人类文化生殖崇拜现象的西方心理学家把鞋比作女性的生殖器官。女人爱鞋,似乎与生俱来。相传菲律宾前第一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有名鞋3000双,后经她本人澄清,为1060双,其中近千双陈列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马里基纳鞋博物馆。今天,人们把那些热衷收藏名鞋的女人戏称为马科斯夫人二世。在世界各地,徜徉鞋店鞋宫鞋城的人中永远是女人多于男人,不分肤色,不分国家。
我有一个邻居,青春年代常利用工厂的午休时间和同事逛鞋店,她们可以钱包里不装一分钱,兴致勃勃地把女鞋试个遍,然后心满意足地去上班。那个年代一位职业妇女每个季节有两双鞋替换着穿就算很富有了,鞋店里永远是看鞋和试鞋的人多,真正买鞋的人少。那时塑料底布鞋和解放鞋主打天下,皮鞋的款式很少,女工们尚且如此,可以想见在今天,她们是怎样在琳琅满目的鞋宫里如鱼得水地畅游鞋海。
鞋是女性事业的见证者,在社会的各个领域,每一双鞋伴随女人扮演不同的角色。在男性上级面前,她们常常用高跟鞋将自己垫得俊俏挺拔,以便保持不卑不亢的气度同时又不失女性的柔美多姿。女人的事业并不都靠高跟鞋来支撑,今天在岗的女子多脚着平跟鞋,她们的脚像装了消声器,给强大的男人世界吹去柔和的风,这柔和的风对于“他世界”来说多么重要。可以这么说,起码有一半男人喜欢穿平跟鞋的女人。我也见过不少爱穿高跟鞋的女同胞在办公室里备一双平跟鞋,这多半是用来让俊俏的脚放倒喘气的,当一个珍爱脚部的女人在办公室里做一会儿真实的自己时,生活就显出了它的丰富色彩,几分单调的工作也随之有了韵味。我赞美重视鞋子的女人,发现这样的女人大多处世认真,具有慈母之心又不乏敬业精神,因为她们明白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最重要,没有一双扎实的脚怎能托起千斤重载,难以想象一个拖鞋趿袜的女人会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和本行业的佼佼者。
女人们为买到一双可心的鞋子常常不惜跑断腿,因为今天的鞋子市场太丰富了,令她们眼花缭乱,她们不把鞋屋鞋宫鞋城都刨上一遍是决不会贸然买下一双鞋的。当你在街头看见一位脚着漂亮鞋子的女士时,你尽可以想象她如何为这双鞋子吃尽了辛苦。正因为踏破旧鞋觅新鞋,她的自我感觉才会无比良好,给男士们一个高傲得目中无人的错觉。女人们的鞋又常常是为新添的时装而配的,越来越多的女性懂得如何使自己整体美,为时装配鞋还可以扩展到配头饰,配更多的东西。有一次我与我先生玩夫子庙,他捅捅我叫我看一位姑娘,那姑娘紫罗兰的时装、紫罗兰的鞋子、紫罗兰的大发结,连坤包也是紫罗兰的,再看她身边的自行车,竟也是紫罗兰的。姑娘一大团紫罗兰在贡院街上移动, 把那条街都染成了紫罗兰色。我先生叹曰:“她为配齐这套紫罗兰不知跑了多少家呀!”我则被姑娘注重整体形象的精神折服了。
不知你发现没有,女人的鞋一般都颇像她们的脸, 将一位女士从脚往上打量, 多半会得到一个上下一致的印象。你想了解某位小姐或某位太太吗,不妨先看她的脚,因为选择什么样的鞋子太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素质、性格和爱好。我有一次到一个人家做客,在门外的一大堆鞋子中看到一双连后跟都长满扣子的鞋子,不由一阵皮肤发紧,未敲门就先对那双鞋的主人产生了点惧怕。不由想起很多年前,一些穿着时髦的女士脚趿一双平底拖鞋出入于公共场合,后来知道那是一种潮流,名曰休闲系列。那时也流行松糕鞋,只是那块糕越来越高,真正成了松糕。不管怎样,那是一种简约风。不过我知道不用担心简约风会永远消失,因为时尚总是在变化,而引导时尚之风的往往总是女人。这不,2016年,世界上最爱高跟鞋的女人宣布放弃穿高跟鞋了,她就是足球明星贝克汉姆的妻子维多利亚,一个被誉为“高跟鞋狂魔”的女人。她几乎所有的场合都蹬着一双恨天高,表示除了跳芭蕾舞,绝不穿平底鞋,后来得了严重的脚拇指外翻,在医生的要求下不得不放弃最爱。
女士们一般在穿什么样的鞋子上都主观得可爱,对鞋子的保养却一致细心,她们对鞋子的料理常常扩大到男士的脚上。我有一个朋友,对她丈夫的鞋要求得近于苛刻,不允许有一点灰尘,甚至希望所有的男人都养成这种洁癖。她说: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整天不擦皮鞋的男人。我笑着打趣: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整天把皮鞋擦得霎亮的男人。
女人的一生和双双鞋相连,当她们走完了人生旅途时,留下的鞋子往往给活着的亲人难以抑制的伤感。二十多岁时,在一盏暗淡的日光灯下我给母亲洗刷火化前换下的布鞋, 那双鞋至今让我不堪回首,那是一个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中国知识女性一生的象征。我的父亲也留下了鞋, 虽是别一样充满阳刚感觉的“战船”,却一样让我不忍回看。
中国女人被解放鞋束缚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孩子的小脚巴总是套在胶鞋里的冰凉感觉也温暖地在结束。 改革开放为女性腾飞创造了千万只“风火轮”, 她们前所未有地风光,脚下的步子一日比一日潇洒。
我自己永远也记不住自己有几双鞋,这并不是我的鞋子多,而是路走得曲折,便似乎忘了鞋的存在。我还有些怀旧情结,再旧的鞋子也舍不得扔。年轻的时候,我在鞋城逛着,会忽然想起家里有某双鞋子跟眼前这双长得差不多, 便回去翻找出来,它就在我的眼前再现出养马岛的海域,泰山的日出,法门寺的地宫,延河的夕照,沙头角的集市贸易,我穿着旧鞋继续走路,越走越感到实在。现在愈发地怀旧了,鞋子不穿到坏不会买新的。脚上的鞋带我走过的地方更多了,巴黎的塞纳,纽约的自由女神岛,伦敦的格林威治,开罗的金字塔,瓦拉纳西的恒河......根据我的感受,走世界更能消解女性在搏击中体内积压的抑郁激素。在行走中,面对众多的“脚”以活动的方式被定格,精神会得到升华。我们不必穿新鞋走老路,却可以穿旧鞋走新路,只在于我们以怎样的姿态步入。最适合走路的总是旧鞋子,这样的感觉只有在鞋与脚的亲密触觉中才能细细玩味吧。不知道前马科斯夫人和马科斯夫人二世们是否也有同感。(照片:原小民/摄)
胡丹娃,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活在福地》,中篇小说《一个人的周期病》《心灵安居》《失眠者之夜》《音乐系的墙》,短篇小说《远山》《四月五日》《食道的变故》《睡莲与玻璃碗》,散文《回家,春天的神话》《保卫头颅》《不彻底的蛰伏者》《法国山歌交响曲》等,中短篇小说集《逃出雅座》,另有文学思想评论、诗歌译作若干。散文作品散见于《散文》《散文月报》《作品》《雨花》《文艺报》《中国妇女报》《现代快报》《扬子晚报》《钱江晚报》《杭州日报》等,及人民文学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南京出版社等多种选本。现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