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号丨军人的红腰带

一次出差途中，在火车上，邻座一位老太太得知我是一名军人后，对我特别客气，她把自己带的好吃的，从包里掏出来，放在小茶几上，让我和她一起分享。

一开始我以为她有亲人和我一样在部队服役，后来在交谈中才知道，她并非军属，她对我的友善态度，纯粹是基于对军人发自内心的敬重。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感觉她说的敬重背后，肯定是有故事的。于是我就凭着多年的新闻工作经验，开始和她聊天，聊着聊着就探知到了内中缘由。

原来老太太曾经历过一次胆战心惊的事件，当时是一名战士出面才解了大家的围，从那之后每当她看到军人，就顿生敬意。

在我好奇的追问下，她给我讲述了那次事件的全过程。

那是一个冬日的上午，她乘坐一辆长途大巴从省会城市回老家，车子驶出城市不久，便进入了一段漫长的山区公路，在丘岭之间颠簸着，车窗外一片苍茫萧条的景象。大概是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乘客们都在坐位上昏昏欲睡。这时驾驶员发现，在道路拐弯处，突然出现了三位手持器械拦车的年轻人。凭着多年的行车经验，他预感到可能是遇上了不法之徒，于是便及时地提醒乘客们打起精神，照看好自己的财物。

车上的乘客听到提醒后，出现了一阵骚动，都开始担心如果这几个来者不善的年轻人出手，会把自己的行囊洗劫一空。有的恳求司机说：“师傅，千万不能停车，不能让他们上来啊！”甚至有人带着哭腔说：“这可怎么办啊！”

车上当时有好几个男的，却没有人站出来安抚大家，也低着头不敢吭声。就在大家准备听天由命、自认倒霉的时候，只见坐在车子后排坐位上的一个小伙子站了起来，他对乘客们说：“大家不要害怕，我是一名军人，一会如果他们把车子逼停了，上车之后，我来应付，大家要提高警惕，随机应变，请大家放心，有我在，决不会让他们伤害大家。”然后他又对司机师傅说：“我下车之后，您不要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将车子继续向前开，确保乘客的生命财产安全。开到两公里外等我即可。”

听了他的话，大家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他，只见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身材精瘦。除了炯炯有神的目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车子缓缓停下之前，他已从腰间抽出了一根腰带，是那种正面泛着红色，有一个金属滚轴扣子的腰带，正是那个年代军人都用的腰带。他把腰带对折了一下，牢牢的抓在手里，神情镇定地站在了车子的门口。

我觉得同车的那几个男子汉，会勇敢地站出来为这个小战士助威，可老太太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老太太当时在车上半信半疑地说：“孩子，你一个人行吗，你是一个人，对付的可是三个人，那是不要命的坏人啊。”

“大妈放心吧，大家不要为我担心。”说着他把手中的红腰带在空中挥了挥，车上的人都听到了，那滚轴在腰带扣里发出的清脆声音。

小战士话是这样说，可大家都为这个还不知真假的军人捏着一把汗，因为他并没有穿军装。大家都劝师傅不要停车，硬冲过去，但师傅说前面是个急转弯的陡坡，一面是峭壁山峰，一面是沟壑，路面狭窄，路况复杂，那三人拦在路上，硬冲的话，不仅那三人性命不保，全车乘客也会面临极大的危险，甚至车毁人亡。

车子缓慢驶近了，在三个歹徒的逼迫下，车子只好停了下来，司机磨蹭着，还没有打开车门，那三个人便抡起家伙砸车门，在司机无奈打开车门的瞬间，那三个人便要往车上冲，被那位小战士给严严实实地堵在了车门口。只见他果断地伸出右臂，把那三个年轻人往后一推，自己也顺势跳下了车，司机赶紧摁下开关，车门在他身后哗啦一声关上了，想继续冲到车前的三个人，被小战士挡了下来。

车子继续向前开去，乘客们个个都默不作声，但每个人都在为小战士担心着，他可是为了全车人的安全才那么做的啊！

按照战士说的，车子在两公里之外停了下来，乘客没人下车，却都把目光转向刚才停车的方向。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之后，有人高喊：“回来了，那个战士回来了。”

这时车门大开，大家一涌而下，向战士跑去，像迎接一位凯旋而归的英雄。

老太太给我讲述的这个故事，她说是几年前自己亲身遇到的，虽然他们都没弄清，那个小战士是现役的军人还是退役的军人，但在讲述时，我发现她的眼睛依然放射着光芒。而听故事的我，暗暗敬佩见义勇为的战友的同时，对她描述中的一个细节，格外注意，那就是战士手中那根被他当作武器使用的红腰带。

现在部队发的腰带都是黑色的了，我刚入伍时发的腰带，一根是内腰带，就是平时在裤子上扎的腰带，革制，皮带头为钢制滚轴扣；另一根是外腰带，就是俗称的武装带，执行集合、行军、训练等任务时，扎在军装外面，也是革制带钢铲插扣的。这两根腰带功能虽不同，颜色却是相同的，都是红色，那种红不是大红、也不是鲜红，而是带着些威严和神秘的赭红色。

据老兵讲，我们1978年入伍的兵是赶上了好时候，因为腰带更新了，之前发的都是线织的腰带。但我并没有感觉到革制腰带有什么优越性，我刚扎上不久，它就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入伍前的学生时代，穿的裤子都是松紧带，很少扎腰带，冬天穿棉裤时偶尔会用到腰带，那也都是娘给做的棉布腰带，扎裤腰时像捆草一样，两根带头交错一勒，系个活结就行了。

发了军装之后，同时也发了新腰带。发之前接兵班长还给大家演示了一遍滚轴腰带的使用方法。扎上之后，解小手时裤子前面都有开口，不用解腰带，等乘上闷罐子火车，踏上从军旅途，麻烦就来了。闷罐子车厢里没有厕所，解大手就在一个水桶里解决，非常不便，所以我就一路上忍着，想等火车到车站了再到厕所去处理。

终于盼到了火车进站，车门一开我们就往厕所跑，可到了厕所之后，心中着急，谁知这一急，腰带无论如何解不开了，滚轴腰带越拉反而越紧，想请战友帮忙，可我看到大家谁都无暇他顾，每个人似乎都到了一触即发的紧急关头。

正在我火烧眉毛的时候，看到班长从后面进来了，我急忙请他帮助，他却不动手帮忙，而是让我听他的动作要领：第一步，左手放在腰带扣上，拇指和食指卡住滚轴；第二步，右手抓住腰带的无扣端；第三步，右手向右拉腰带的同时，左手中的滚轴在缓解压力后趁机后退；第四步，滚轴松开之后左右手互换，将腰带从滚轴下抽出。

真是急病人遇上慢先生，班长讲得不紧不慢，我却急得水漫金山，他如果再说出两个步骤来，我可能就会黄河大决口了。我看了一下周围，像我一样解不开腰带的不在少数，说明这种腰带的设计并不科学。

但这腰带有个好处，很容易就能从裤子上抽下来，它的原料是一种较硬的人造革，抽在人的身上，比皮鞭更带劲，一般人都难以承受。所以，那时我们连队编了一套“腰带操”，就是在手中没有武器、或环境不适合使用杀伤性武器时，抽出腰带也能战胜对手、保护自己。

我估计，老太太讲述的那位见义勇为的军人，肯定是练过“腰带功”的。正是因此，他以一当三，打败了那几个拦路劫匪。

革制腰带结实、耐磨，金属扣上已经磨得伤痕累累了，腰带依旧色泽如新。

那时候我们发的是的确良军装，国防绿的颜色，除了头上的红五星和衣领上的红领章，最醒目的就算腰间的红腰带了。这腰带指的是外腰带，也就是武装带。武装带比内腰带要宽出几个厘米，带扣呈正方形，扣上之后，结实、牢固，又有极强的装饰作用。

武装带并不是中国的首创，但它却为中国革命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革命初期，中国工农红军一直被国民党军称为共匪，设下了一道道关卡，进行围追堵截，声称要把红军消灭干净。红军被迫经常在山区和丛林里行军，由于穿的衣服经常被丛生的树枝、荆棘等挂住而影响行军速度，他们就想办法将外衣服扎起来，由于没有腰带，他们就地取材，有的用绳子，有的用藤条，有的用缴获的敌军腰带，有了“腰带”之后，既减少了树技的勾挂，人走起路来又精神了许多。再加上那时候没有保障后勤供应的车队，所有武器弹药、食品被装，行军时都要由个人携带。像子弹、手榴弹、手枪、匕手、刀、望远镜等等，除了必须肩上扛的、背上背的，就是在腰间挂着、插着、别着。

一根外腰带有这么大的用途，这也是无论军装怎么更换，武装带始终是军装一部分的主要原因。随着部队武器装备的不断更新换代，腰带作为战时的用途越来越少，但它作为显示军人精气神的作用一点没减。无论是阳光下、操场上，还是街头巡逻、哨位站岗，腰间扎着武装带的军人，格外引人注目，因为扎上它，能使一身军装显得更威武、更精神、更干练、更挺拔、也更有威仪和力量。

按战场的要求，军装比其它服装设计，都要宽松，一根武装带，瞬间使这宽松变得异常合体、神气。

红色的革制武装带，醒目，美观，缺点是比较硬，不易盘绕，在整理内务时，只能把腰带双折放在被子边上，由于它折了之后不能压平，有一定的孤度，和叠得豆腐块一样整齐的被子，形成了较大反差，这可能是我唯一不喜欢它的地方。

有一年，一群离开部队三十多年的战友相聚，没想到有几个战友腰间还扎着那根革制的武装带。我问他们是一直在用还是今天特意扎上的？他们说离开部队之后，就舍不得用了，一直珍藏着，今天不是战友见面吗，就重温一下部队生活的旧梦。

一根红腰带让这些男子汉们珍藏了几十年，这使我感慨良多，我知道在他们心中这已经远不是一根腰带了，而是一段人生岁月的珍藏。可他们不知道，现在部队发的07式内腰带和外腰带，都已由红色换成了黑色，由革制换成了牛皮，扣铲上也增添了五角星、橄榄枝和缩写的英文字母……

如今，每天上下班，我都要从军营门口的哨位前路过，看到哨位上那些英姿挺拔的哨兵，我都会不由地往他们腰间的武装带上看一眼，有时会回想起当年站在哨位上的自己，还有腰间那根红腰带。

按照民间的传统习俗，明年就是我的本命年了，妻子说到时候也给我预备一根红腰带，我说不用了，对于军人来说，每年都是本命年，红腰带扎了几十年了，但那不是为了避邪，而是为了镇邪，因为军人的红腰带上，自有一股别的任何腰带所没有的正气，束上了它，什么罪恶和阴暗都会望而却步，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