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足天地，一心一意对一境

古海蓝

【编者按】

走过一年的风风雨雨，迈过一年的坎坎坷坷，时间即将掀开新的一页。澎湃评论部推出年终特别策划《让未来配得上现在》，记录和书写你我的2021，期待在新的一年，每个人都能迎着阳光、温暖前行！

岁末年初，不是作总结就是立flag的时节。2021年之于我，如2020年一样地魔幻。生活如汹涌澎湃的江流，推着我不断向前，再向前，一切似乎都回不去了。过去离我越来越远，驻足回望，竟有一种地球上最后夜晚的荒凉。这一年，我深刻地体会到了那句话：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年初，父亲的意外交通事故赔偿款赔了下来，我陪78岁的他喝了小小一杯茅台，老头子高兴得像小孩儿。整件事是我一个人去办理的，节约了几千元的律师费，也学习了司法鉴定的流程，交通事故的具体赔偿事项。办理的繁琐过程中，依然是看到自己，自己是如何在一个局限的普通家庭中跌跌撞撞地长大的。

母亲的乳癌是意外，父亲的交通小车祸也是意外。他们俩老还小，我变老练。给母亲换纱布是一境，和父亲手术后笑谈是一境，面对母亲的倔强是一境，面对父亲的脆弱又是一境。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能不急不躁地处理一切也算是这么多年来生活给我的馈赠。

但，我做得还是不够好。面对倔强固执的老母，面对像个小娃儿一样撒娇撒泼的老父，我还是忍不住和他们争执过几次。理由和他们曾经对待我的方式一样：我是为你好。也许，只要身在一段关系里，就很难当洒脱的局外人。对家人和颜悦色，不易；要一直和颜悦色，难上加难。生活是艺术，和家人相处不仅仅需要艺术，也需要智慧。

想起了向田邦子叙述的东方式家庭：有时，碗也砸了，桌子也掀了，门也摔了，人也打了，再难听的话都说了。然后过两天，大家又把碎片拼凑回去，若无其事地在屋檐下妥协了，连道歉也省了。继续开桌吃饭，看电视吃水果，继续把日子过下去。这就是家庭生活。

心有戚戚焉。

母亲去年的手术很成功，放疗后，身体慢慢在复元。有段时间，我经常夜里听到她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夜里尤其突兀，一声又一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令我神经紧张，难以入睡。

回顾自己这么些年，在同一个单位不咸不淡地呆着，和许多普通的中年人一样，父母帮我带着娃，在他们的庇护下，我甚至过着比好多同龄人更风花雪月的日子：在我的世界里看电影、阅读、听演唱会、旅行……所有的事物都会有消逝的那一天。在他们年过古稀，此起彼伏地进出医院之后，我忽然深深地害怕失去他们。

于是，我突然决定卖掉自己城里的房子，买郊外环境好、空气好的房子，希望二老可以去那里疗养身体。我用手机下了某个买卖二手房的APP，专门给自己准备了一个笔记本取名“择一城而居”，用来记录各种知识点：银行还贷步骤、解抵押的手续、二手房过户的流程、二手房交易的契税等等。每天开始地毯式地搜索、学习，和不同的房产中介沟通，Pass掉不靠谱的中介。揣摩怎么写自己的房子的推荐语，怎么让自己的房子能快速地卖出去……幸运的是我选对了中介，房子挂起的第二天就被一对育有两娃的小夫妻看中。隔天就签了合同。

然后，我又继续每天用APP疯狂地看房，和不同的中介交流，有一些坑自己觉出异味就马上止步；周末一天看三四处房也成了常态；我的定位是不看期房，只买离快铁站近、环境优美、装修好了的、陈设简单、房龄不长的二手房，直接在APP上和心怡的房子的维护中介沟通，不轻易加任何中介的微信。时间，浪费不起了……我害怕老妈等不到那一天。

周采芹在自传里说，人在年轻时候是有多强大啊！我想说，四十不惑的中年人也一样不知道自己可以有多强大。3月14日我签卖房合同，3月27日我签下买房合同，4月2日换证，过户给买家，6月搬家，8月15日尾款到账，8月18日卖家过户给我，8月28日搬新家。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通过生命中崭新的体验获得的心智，是无价之宝。母亲后来知道了这一切，她依然没像我年轻时渴望的一样表扬我，而我，再也不需要通过取悦任何人来获得存在感了。病后的她，变温柔了，像个孩子。而我似乎变老了，老到足够理解她的一切。

在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停下脚步，看看周围，不禁发现并非只有自己在经历着蜕变，身边的中年女人们也在葳蕤而坚强地生活着。

一个朋友用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对我说，这个时代，我们得学会独自面对生死。疫情的侵袭，医院的必要管制，在非常时期，有可能一些人得独自面对病痛，甚至自己的死亡。向内观照自己，修生死，修灵性生命。我第一次认真地思考：灵性，也许是人能够在任何阶段所具备的生命态度吧！

感恩她送给我一个护身符，在年中我母亲胰腺炎突发住院时，我将这个护身符给了疼痛难忍的母亲。那时，母亲痛了一天一夜了，那晚我陪床，累了一天一夜，我也筋疲力尽，后半夜睡着了。很神奇地，她后半夜开始，不怎么痛了……

一个化疗六次的好朋友，用她的一言一行，让我深深体会到了好朋友是自己选择的亲人。她依然像以前一样细致地关心我们。一次化疗完了，家里休息个三四天，她会用微信给我发个笑脸，说：我又生龙活虎咯！化疗间隙，她依然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不为别的，只为让远方上大学的儿子、照顾她的父母亲人放心。生活如常，生命如常。

一个好朋友每周都去照顾得阿尔茨海默病的母亲，为母亲洗澡、梳头，剪脚趾甲，牵着母亲的手去散步、买菜。工作之余，她还报考了司法考试。她说，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每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症状也是不一样的。她母亲有一次竟认不得镜子中的自己。生活如常，生命如常。

杨德昌的电影《一一》里，那个中年男人的心情我现在理解了：不必后悔和遗憾，不必用月光宝盒这个劳什子穿越回过去改变那些我们曾经想要校正的人生选择了，做白日梦改变不了命运。如果用未来的我们所拥有的更睿智的理解来处理现在棘手的事情，一切都会是最好的。生活如常，生命如常。

无论明天是否疾风劲雨，世界或会更加浮躁，女人们，保持内心无可摧毁的纯真吧。一心一意对一境，要美，要飒，要温柔而强大！

总策划/夏正玉

总统筹/陈才